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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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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个时代的记录者(发心而为知行合一)——访摄影家陈锦老师
 
作者:涵之  发布时间: 2015-05-12 15:45:41
 
 

  1992年,一本名为《四川茶铺》摄影专辑横空出世,该作品被评论家誉为中国摄影新时期里程碑式的着作之一。评论家直言,在当时特定环境下,中国摄影因此有了新的范式和思路。


  2014年4月9日,午后,我如约前往位于贝森路的《影像生活》杂志社采访这本专辑的作者,被称为中国摄影专题着作的领路人之一的中国著名摄影家——-陈锦老师。小小的杂志社,简约现代,随意拉过两把椅子,我们开始了这次形散而神聚的谈话……


  (为方便,下面的访谈中,以“记”代表记者,陈锦老师简称“陈”)


  记:陈老师,您好,很高兴今天能够采访到您。


  陈:谢谢。


  记:据我所知,您以前是学文学的,怎么会拿起相机,从事摄影工作?


  陈:这和我对视觉的敏感有一定的关系;再者相机就是一种工具,每一种工具都有自己的优势,在面对不同的对象时,可以用不同的艺术手段进行尝试。比如拍《四川茶铺》这种纪实性的题材,相机就有它不可代替的优势,在当时来讲这种手段最为合适。再有一点,照相机比较简单,“咔嚓”一声,就可以把你认为美好的东西定格下来,用这种工具就能完成自己对现实生活的理解。当然在这过程中还要去思考怎样把这种工具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记:1992年《四川茶铺》摄影专辑推出后,被评论家评价为中国摄影新时期里程碑似的着作之一,摄影因此有了新的范式和思路,您也由此曾获得中国摄影的最高奖:金像奖。您如何看待您的《四川茶铺》系列?《茶馆》《市井》算是您的代表作吗?


  陈:可以这么说,它们是引起更多关注的作品,不论从民俗的角度还是文化的角度,都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记:在这样一个浮华的媚众时代,人人都在关注时尚,而您却对这样一个看似杂乱无章又毫无美感的东西倾注了长达二十年的关注,怎么会拍摄这个题材?


  陈:做这件事是我的一个自觉的行为,我觉得应该这样去做,用自己的行为给这段文化留下一些东西,虽然刚出来时,也不是人人都认同,有人说你这东西我也能拍。


  记:但实际上那么多人都没有去拍。


  陈:对,当时的人们喜欢的是一些时尚的东西,我的行为在那个时代显得比较另类,是非主流的。也恰恰因为我用了自己的方式,使它因此成了我的符号。


  记:所以其他人应该想想为什么你想到了,而他们没有想到。


  陈:对,不要一窝蜂去追赶潮流。


  记:对这样一种市井生活的反映,背后应该隐藏着一个情结?您所使用的拍摄手法,也应该有您的原因?


  陈:那是当然的,我是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从小在文化的环境里长大,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很大。后来学文学,搞摄影,也做编辑,在做编辑时,不仅只编辑图片,还编辑理论方面的知识,包括介绍国外摄影名家的东西。在这过程中也在了解外面的世界和向别人学习,开阔眼界。这可能也是促使我选择和别人不同的方式的原因。当然还有个性的原因:搞艺术的人,都有一个特质,会去找一些与众不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


  其实想明白了,摄影就是一个创作工具,不一定非要跟着传统意义上的标准去做。你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做,甚至可以跳出艺术范畴,不为艺术而搞艺术,你要把自己其他方面的知识也放在里面去理解。


  《茶馆》《市井》本身就是一个长期的项目,它最后呈现出来的,不仅仅只有审美信息,内在信息量应该更多。特别对于摄影来说,应更具有社会性、文化性以及多学科方向的观念。影像本身不仅是一张贴在墙上的图片那么简单,它可以传递给人很多的信息。《茶馆》不仅仅是怀旧的,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可以看到不同的东西:人类学家、建筑学家、画家都能从中看到他要的信息,这也是《茶馆》《市井》在我作品里具有代表性的原因。


  记:我记得您说过您只是一个时代的“记录者”,你把自己放得很低,是否在否认自己作为艺术家的身份?在否认自己的艺术创作过程?


  陈:在这个时候,我宁可否认艺术家的创作过程。很多人总是很纠结于这个身份和行为是否是艺术,总是想方设法地要把它看成一个艺术创作,要把照片看成一件艺术作品。我觉得这并不重要,作品的关键是要看它能否打动人,是否具有价值,如果能,那是不是一件艺术作品并不重要。


  记:《茶馆》《市井》成功的原因是否也是因为这个?


  陈:对,不把自己当成一个摄影艺术家,所以能够成功。让自己从艺术中跳出来,不时时把自己当成艺术家,不把自己的行为当成艺术行为,只有这样才能把内心对这些对象的认识表达出来,而不是去改变它。其实很多人都拍过茶馆题材,只是用的方法不同,他们或许更多地去把自己对美的认识,比如光线、构图强加在其中,在我看来那是对生活场景的背叛,丧失了我们要去做这件事情的价值,里面的信息,就不能真实地反映了。应该忠实于自己要表达的对象本身,因为这就是四川一地的历史积淀,我想我的拍摄行为本身和价值就在这里了。


  记:所以您的拍摄也采取一种“平视法”,其实反映的是您对这种生活的体验的态度,一种境界吧?一种对表现对象的真情实感,不是居高临下的说教,不是猎奇的态度,之后才是站在艺术家的角度去反观,我这样理解对吗?


  陈:对,就是为了很真实地反映生活。我尽量把我对这种生活的理解和价值的判断隐藏在作品背后,不是直接表达出来,否则很容易误导观众。


  记:罗伯特·卡帕曾经说过:“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陈:应该是。


  记:那么陈老师认为,对艺术作品应该如何去界定?


  陈:从“艺术”这个词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它的定义就一直在发展中,不断地在被定义。是否是艺术品要看当时的语境,比如小便池,放在野外它就是一个废弃物,当杜桑把它放到美术馆里,它就变成了当代美术作品。站在不同的角度上去看,得到结果是不同的。


  记:有评论家分析您的《市井》,采取了单元结构形式作线形展开的叙事方式与横向的图像陈述相结合,构成了一种平面化的表达,质疑您有把世俗市井的浮华面目概念化的倾向?采取这样一种表达方式的原因是什么?背后有没有您持有的美学观点?


  陈:我没想过这样的话题,我完全按自己的理解在做这件事情,评论家对影像的判断,依据的是他对影像画面本身的艺术标准,可能他站的角度不一样。我尊重他的判断,但我不希望人人都这样看。我采用一种很平视很真实地表达,这和我的生活经历、文化背景、家庭环境都是有关系的。我认为我只有这样做才能做得好。


  记:编辑这几本书时,一定费了很大的功夫,贯穿着您怎样的理念?


  陈:编辑《四川茶铺》时,工作量很大,通过对海量影像的筛选,选取了7、800张图片。因为在拍摄时仅仅是一种感知认识,思考并不明确,后期需要提炼它,按照自己对终端产品的认识去结构它。相比之下我更注重书的整体性与结构,希望通过这种呈现作品的方式,体现对四川茶铺的理解,只是在呈现方式上还是有一些问题,比如对某些个别的影像的关注不够,导致某些影像单独提出来看很一般。


  在编辑《市井》时,延续了《四川茶铺》的结构,也总结了《四川茶铺》的不足,注意了单张作品的观赏性,有观赏性的单张作品可作一个跨页,而有些照片则做个结构,比如同一个题材的9张或18张照片做成一个系列,你可以把它当成一张作品,也可以一张一张地欣赏,同时也注重了阅读上的节奏性,使之更具观赏性。我认为做得蛮好的。


  记:任何一种叙事方式——-文字也罢,图像也罢,都可以将繁杂的现实简单化秩序化,外地人可能会把您《四川茶铺》《市井》中显现出来的、带有您主观倾向的生活趣味当成是成都人的生活方式,是这样的吗?作为一个纪实摄影家,您怎样处理这样的问题?


  陈:摄影者在拍摄时带有主观的价值判断,确实会有误导的可能;同时镜头本身也有表达上的失真,比如广角镜的变形夸张,和正常视觉是不一样的。我在拍、编时,也有自己的价值判断,把那些我认为传神的,最能反映四川人的性情、格调的场景反映出来,其实已有自己的选择,只是我不把它说出来,尽量让观众自己去体会和评判。


  记:您的作品里面整体透露出一种“静”,这是因为你性格的原因?或者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这种静:静下来思考,回归宁静,时光的停留,停下脚步去关注?


  陈:我性格属于比较内敛的那种,比较喜欢安静,我认为生活本身是比较简单平和的,它蕴含着内在的安详,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但在作品上没有刻意地去这样做。当然你可以从这个角度去解读它。


  静还有另一种意思:是我在拍摄时没有其他更多的想法,因为这个拍摄本身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个不断提炼的过程。而且在那种环境里,也让你抛弃很多东西,当我把自己定位为一个茶客,内心是很舒坦的,茶客也有很讲究的生活,这是一种从品位上、感受上的讲究。在茶馆里,任何人没有高低之分,都很对等,活得很自我,只在乎自己内心的感受。这样和对象打交道时,很安逸。


  记:《市井》出来后,好像搞了一个很热闹的发布会?


  陈:是的,06年在皇城老妈做的发布会,我们在4楼用幔纱围了一个场子,影像透过幔纱投射在屏幕上,摇滚乐队和川剧唱班子就在幔纱后面表演。来了七、八百人,这算是当时艺术界、文化界的一个事件。


  记:一个跨界的艺术行为。


  陈:对,实际就是一个当代实验性艺术行为,特别好玩,用一种与众不同的,同时切合当下人相关联的生活与需求,把大家的文化诉求表现出来,让艺术进入到日常生活中去,我很喜欢。


  记:在我看来,从《四川茶铺》到《市井》,再到《相》,看得出您很明显的转换脉络,《相》更像一次艺术创作,拍摄对象已经不再重要,它是个符号。就像当代艺术创作一样,艺术家从现象中提炼出一个符号,之后在创作中反复使用,以此找到一种身份的确认,我这种看法您接受吗?《四川茶铺》到《市井》再到《相》是个什么样的递进关系?


  陈:从某种意义上讲,《相》的创作既是延续又是新的开始,它是另一个东西,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大的跨度,甚至颠覆了自己以前对影像的认识和创作方式,很多人都大吃一惊。其实把影像的构成作为一种符号,并不是从《相》才开始的,上个世纪80年代我就在做,当时刚进入摄影时我甚至把这个看得很重。因为正值“八五”思潮,对我们刚毕业出来不久的大学生思想的冲击是很大的,那时我正当年,比较容易接受一些新东西,大家都尝试着用一些极端的方式来表达自我,我也走过这么一段。只是拍《茶馆》时我把注意力放在了与市井和茶馆相关的内容上,和以前的方式拉开了距离,这几年算是告一段落,它是我这几十年该做的,我已经做过了。现在想用新的方式作一些尝试和思考,当代艺术对我会有一些影响,可以让我去思考一些问题,在创作道路上更多注重内心的体验。拍摄的对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通过它传达自己对生活和艺术的感悟,表达自己的思想。


  记:陈老师会在这种当代艺术创作的路上一直走下去吗?


  陈:我肯定还会这样去做。


  记:《相》的拍摄相比“5·12”那些悲情、励志等情绪的表达,您的行为显得平静和沉思,是一种深层次的反省,这是否和您一贯的记录和反观是同脉的,当时是个什么状况?


  陈:5·12时,我正在外地完成一个拍摄项目,没有时间去现场,但一直在关注这个事件。也看到许多同行拍的地震时的照片,崩溃的人群、坍塌的房屋甚至受损的寺庙,深受触动,也特别关注倒塌的寺庙这个题材。09年开始进入灾区,这个时候对5·12有了一段时间的思考和沉淀,场景也随着时间的发展有了些变化,灾后重建的和自然因素的影响改变了当时的形态,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时间在这些场景上留下了痕迹,我进去后看到寺庙和雕像,布满藤蔓和青苔,对这些特别有感觉,一直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表达这样一个题材,边拍边思考。跳开了这个事件本身,更多地去思考人和自然的关联,生命的来去,这些都可以作为思考的角度。到12年下半年,用了两、三年的时间,在思考的过程中去感悟和体验,灾难让人有一种新的思考。我这组照片尽量跳开记录形式的表达,希望引起更深层的思考。反思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一种关联。人在面对人生的坡坡坎坎,甚至疾病和死亡的态度等,这些都是我在拍摄过程中思考的问题。当然后期也做了想法,在不违背我对影像理解的前提下,做了些处理,比如色调、明暗等。但我给自己设了些底线,不把它跨到当代艺术中去,我希望它就是影像,影像的元素要存在,比如把底片的边子留下,这里面也有理念,一种时间性。还有我用的柯达这个胶片的含义,都记录了这样一个心理历程,一种历史感。用这样的方式来呈现,这也是影像的特点。


  记:从您的作品中,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东西:有人说您是在关注弱势群体和边缘人群;有人说您是在对现实生活进行哲学想象和艰难表达;有人说您是要通过怀旧的纪实摄影反思社会发展进程中的弊病……,而您却称自己只是一个时代的记录者,大家都在试图解读您,您如何看待大家的解读?


  陈:我尊重读者的解读,他们解读的准确与否没有关系,那都是从他们的角度作出的真实看法。同时我也可以从大家的解读中反省自己。


  记:陈老师是个平和客观的人。


  陈:我尊重他人的观点,不希望把自己的意思强加到别人身上。平时常给做一些讲座,分析作品时,也不希望把自己的认识强加给作者,这对他以后的创作是无益的,我的解读只是从我的角度在判断,希望他们通过我的解读得到启示。


  记:您年轻时代曾独自翻山越岭去拍摄风景民俗,那样的激情或者还有些强势,我不相信您只是一个记录者这样简单,或者是经过漫长的经历和思考,对生活有了敬畏,您只愿意做一个记录者?您的理想是什么?


  陈:不很明确。或许正因为这样,所以还会有东西激励我再去想,去寻找,去进取。作为艺术家幸运的地方就是他还在追寻一个美好的东西,并在这个过程中去发现、去知道你想要是什么。艺术道路就是一种修行的过程,让别人从你的行为中去发现好的东西,这也是艺术家存在的价值。每一个人内心都有的一种向善的根性,关键看你怎么去开发它。如果说理想,这可以算是一种理想吧。


  记:谢谢陈老师。


  陈:能在某种语境下思考和探讨这个话题,挺好的。


  记:陈老师认为生活与艺术的关系是什么?


  陈:这个话题是搞艺术的人跳不开的话题,艺术很重要,装点生活,丰富自己的内心与精神;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生活的存在在某些方面比艺术更重要,更精彩,有时候我们看作品,打动你的不是艺术作品本身和艺术家想要表达的理念,而是生活中感动你的那个事件和人物本身,你只需要用相机老老实实记录下来就行了。


  记: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您的人生或艺术,您认为那个词比较合适?


  陈:(笑)没想过这个,也不想把自己定位在某一个位置上,80年代后期《茶馆》出来后,有关评论把我定位为一个纪实摄影家,我都认为是不应该的,因为那只不过在某一时段、在面对某种题材时,用了某一种方式罢了。如果你一定要定位我有什么转换,我也是不愿意的。不想给自己贴上个标签。


  记:作为一个人文摄影家,您是名符其实的,因为您花了大量的精力去研究、考察您所拍摄的题材,而不是主观性质的个人报道作品,从这点上我想说一个人的成功不是偶然的。如今相机手机普遍,很多人都在拍,也有很多人想成功,您想对广大拍客说点什么吗?


  陈: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你创作出来的东西才是有意义的。前期你可能会出于很多原因追求很多东西,那都可以理解,因为包括我自己也经历过这个过程。但是最终要回到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上去,做真实的表达,这才是艺术的核心,不作伪艺术,不作伪艺术家。


  记:陈老师一直都在涉及当代艺术的范畴,你对当代艺术怎么看?


  陈:当代艺术在发展过程中存在些乱像,需要时间去梳理,这在当下是无法解决的,要留给历史,经过时间梳理后才能把有价值的东西留下来。


  记:经历这么多,能谈谈您所认为的人生最重的东西是什么吗?


  陈:这个问题让我很惶恐,不敢说这句话,还在寻找吧……,如果真要说,我宁可回到传统的认同上面去,回到那样一种价值观上。人还是简单一点好些,内心很向善的东西在我心里有很重的份量,……能真正有价值的,是向善的东西,这才是根。


  后记:整整三个小时的访谈中,陈老师是那样的健谈而又爽朗,语言表达丰富而又准确。他那深厚的文化和思想底蕴、丰富的经历、活跃前卫的艺术思维,我相信,再谈三天,也很难把这个深刻的摄影艺术家表达清楚:一个不把自己当艺术家的艺术家;一个低调的人,一个前卫的人;一个不断达到高度,又不断寻找下一个高峰的人;一个不断挑战传统,又始终在传统中向善的人;一个发心而为,又知行合一的人……,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向这位真正的艺术家致敬!

 
(新闻来源:艺术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