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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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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将入相——与摄影家陈锦读《相》
 
作者:邓风  发布时间: 2015-05-13 10:07:19
 
 

  前言


  出成都老南门十里地就到了石羊场,石羊场外有一明代古寺,据说,万历年间掘地得铁铸释迦牟尼佛像,因建寺供奉,即以铁像名寺。后来铁像寺在荒草和田野间生存了400余年,热闹过,落寞过,但大部分时间终归平淡、寂静,默默无闻。如今所谓“体现国际化、现代化水平亮点”的成都新名片“水街”以铁像寺又命了名。铁像寺忽然间成了地标,寺庙也被周遭的钢筋水泥所围,地价和房价蹭蹭往上窜,热闹得很。但寺庙似乎不为所动,打坐、念经,吃饭、睡觉,佛像们依旧或垂首含目、或手捻佛珠、或浅笑悠然、或怒目圆睁……


  热闹是墙外之事。


  陈锦的摄影展《相》在铁像寺旁新开的商业街“水街”展出实在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展览展出了拍摄于“5·12”汶川大地震后那些被损毁的佛像,共25幅。这些佛像都是震中汉旺、绵竹、什邡等一带小寺庙里的,中国乡村大都建有类似的寺庙,方便当地信众烧香,这些佛像也就少了名刹大殿佛像们的威严和距离,多了些烟火气,观音姐姐和罗汉爷爷的外形,都好似桂花嬢嬢家的阿姨和铁蛋弟弟家的外公。他们无一例外都在地震中倒塌了,尘埃均匀地洒在眉宇、面庞和璎珞之上,仍然保持了原有的笑容和淡定,在惊慌的环境中从容、宁静。



  倒塌的像依然是像,烟火气息中保持着形而上。


  平常看管他们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婆婆大爷,无力修复,只能简单地把部分尚未损毁的佛像们搬移出来,集中遮雨。有意思的是重新摆放了位置的“佛”们,就像故事被重新讲述,总觉得有些异趣在里头。陈锦的“相”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像幽灵一样抽离出来了,他们附着在观者身上,附着在城市的空间里,映照着每个人的“相”。


  就像今天的铁像寺,端坐闹市,独看众生!


  两年前的夏天,闷热午后,成都的雨哗哗地下,我从钢筋水泥间穿过铁像寺,沿着浅绛色院墙走进“水街”。广场戏台的马门眉沿,“出将”“入相”的门贴被风雨吹打得噼噼啪啪,榕树叶和垂柳胡乱翻飞,茶铺的掺茶妹妹打着瞌睡。戏台两旁廊沿下四川茶肆的老照片记录着华阳到成都的喧嚣和热闹,仿佛水袖里的百年高腔滑过盖碗茶的氤氲,在冷雨冷风中飘荡。迷乱的水街一侧是我要寻找的目的地,陈锦《相》系列作品展览。


  雨天,没人来展厅,我得以安静地观看。光束打照在画面上,在暗淡的环境里特别明亮,音乐低回,檀香绕梁,我以尽量轻的脚步一幅幅走过。我以为我能感悟到什么,或者我去时就想到我要感悟到什么。但是没有,我是个旁观者。


  可是,每一幅作品都打动了我这个旁观者!


  这些佛像散落在震区的各地,是当地信众烧香朝佛寄托信仰而建,没有大名。倒塌后有些被信众清理出来堆放一处,有些来不及清理保持了地震时的原状。花开花落的一年长出了小雏菊,花开花落的第二年长出了青苔,花开花落的第三年藤蔓和蒿草疯长……佛们仍安坐其中或垂首含目、或手捻佛珠、或浅笑悠然、或怒目圆睁……


  陈锦的胶片像手术刀,截取了他们的片段,把他们请到了铁像寺,在迷乱的水街和佛国静地的边缘安静地讲述影者的参悟。


  我想摄影家陈锦也是旁观者吧,戏台两侧的“市井”与“相”互为吊诡,真是有趣。旁观者与参与者的角色互换却不以自己主观而为,自然而然,实在是妙得很!



  一年前,这组以“时光-后5·12”命名的作品和《茶馆》系列获得了第九届中国摄影金像奖。颁奖词里说:“作者用拟人手法暗喻佛学所谓的生死轮回,吟出作者人到中年后别样的人生感悟。”陈锦说“这组照片更多是表现了我的一种想法和情感以及对生命的理解。”


  但今天,我却是相背的解读:孤寂和无奈。它更像一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作品里有情绪在诉说。精神层面的重建如何为?这种影子在作品里时隐时现,作者把这样静态的物像拍得无奈,是物像本源的呈现还是作者的内心呈现?那个时期人很无奈,神也很无奈。对作品我们应该怎样来看待?读者与作者面对作品存在差异时,对作品应该如何解读?


  陈锦给出了他的解读,他说:艺术作品从解读上来讲,作者肯定有他的诉求和表达,作为欣赏者来讲,肯定应该是很合理的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看它。最好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解读方式,当然,是因为艺术作品(它有一个表达的东西)它引起不同的人结合到自己的人生经验,跟自己对生活的认识、对艺术的认识、对世界、对自然的认识不同有关。你站在你的角度上,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一是非常正常,而且甚至有些时候,还不是在作者完成作品时会想到的某些问题。不管画家也好摄影家也好,在创作和完成作品的时候,可能里面有一层很明显的你想表达的诉求,那么同时甚至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你可能已感觉到了,但还没有去思考或者去挖掘它,反而作为评论家或读者,能够从中间把它提炼出来。解读文艺作品一定是观者多角度多层次,这样反而能折射出作品价值和成功之处。如果作品太白或者只有这么单一的形式,一眼就可以读完了,就不能达到一个很高的层面。而一些信息量更多更深的作品,读者在解读中不仅会仁者见仁,连创作者自身他都可能有潜在的,自己都还没有完全把它很直白地说出来的想法,其实我觉得这点倒是可取。



  我在拍摄这组稿子的时候,还是下了功夫,它有一个过程,2008年“5·12”那段时间第一现场我没去。后来陆陆续续看到大家拍的一些东西,非常震撼。除了跟人,跟自然有关的以外,我也看到跟寺庙有关的佛像等,当时就特别有感觉,觉得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题材。我正式开始拍这个题材是第二年的9月份以后,基本上已经入秋了。根据朋友们提供的线索,去找这些地方。在寻找的过程中就发现了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灾后重建了,已经有所变化,也有地方还来不及重建,它就留下了很多遗迹。一些被损毁的庙子,有民间的一些小庙,也有大的,在这个过程中,大的庙子可能受关注一点,可能国家也会给予一些支持,很多的那些所谓信徒也会有很多支持,变化就很快。有些民间的小庙关注度就低一点,重建的变化就缓一点,但反而就给我留下了去观察它、拍摄他的时间、空间。我就从2009年9月份开始一直陆陆续续地去跑,跑了几个我比较关注的庙子,直到2011年,将近3年的时间,一直在拍。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去观察这些寺庙,这个过程其实是我走进去感受它,甚至在感受的过程中,去思考我自己想从中间得到什么东西。开始可能地震的因素会多一点,但是到后来,就越来越少了,我就想跳出来,跳出地震的这种事件本身,尽管这种场景因地震形成,但我不想仅仅局限在“5·12”的背景之中,想有更多的思考。当然刚才你所说的是带有一点批判色彩,对现实的隐喻,对精神层面的某种思考。其实严格意义上讲,我倒没有去想这个问题,我更多还是想跳开来,去想人本身的生存问题,永恒的毁灭,包括死亡、灾难等等,人都回避不了,任何社会、任何时代,或者每一个人,你都会面临。我们的兄弟姊妹、同事、朋友、同学等等,尤其是我们父辈,他们的生老病死,已经经历较多。所以,在这个过程中,遇到地震这样一件事,它就足以让你去思考,人怎么样去面对这些。也许在你的一生中,你遇到了,或者你没有遇到,或者最后你也会面临死亡这件事情。那么,每个人在面临这些东西的时候,你都会有一种态度,会有一种心境。其实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不管从哲学层面,还是从社会学层面,还是从艺术学层面,都会去探讨思考它。单一从艺术审美角度上讲,就有不断地去关注这种题材的,去思考这种人生问题的,生命问题的,死亡问题的这样一些话题。用这种方式去表达,哲学、艺术都有其独特的解读方式,它们互相之间又是共通的。艺术中间有哲学的思考,哲学中间也有艺术的解读,我只不过是找到了这种方法,或者进入的一种方式,用艺术的方式,用摄影的方式,去思考去说它而已。那些寺庙有时候一个月会去几次,最后固定到这几个比较重点的寺庙里头,因为它那种感觉,特别能触动我。每次我一个人去,就觉得很安静,在山里人很少,偶尔会遇到几个,更多是一个人在那面对这些景观。每次去都在变化,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有不同。这种变化有人为也有自然,它本身也就暗喻了自然跟人生之间的一种观念,让你去想。本身来讲,自然也好,生命也好,它永远处于一种生生不息的循环空间,有生有灭。中间它有很多让你去想象的东西,即便是你想到宗教,它可能有宗教的问题在里头,那么你又想到这个东西不管是佛教也好,基督教也好,伊斯兰教也好,实际上它都跟生命有关,跟自然有关。在中国比较流行佛教,实际上很多人,连它姓什么甚至都没看清楚就认它了。过去的人确实太苦了,生活也很简单,跟自然跟社会打交道的时候,没有办法在这个中间能够很独立或者很强势来表达自己。这就需要找一种规避,尤其是一种心灵的规避,不同的人他们的途径、方式方法有差异,但是有些时候往往宗教能够给我们提供这样一种相似的环境或者说是一种精神境界。我十多次在去到这个地方面对它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在感觉,就是要把自己放下来,去感觉,当你在面对有些东西的时候,你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人在一生中,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大的灾难也好,小的灾难也好,总是避免不了的,最后可能都会走向死亡。在这种情况下的时候,与其说让自己很痛苦,很纠结,甚至很绝望,你还不如用一种更好的心态去面对这些东西,更积极一点。宗教有时候就是给你这样一种态度,它就是给你创造一种虚幻的,更好的一种东西,有些时候你在很难受的时候会想到你还有那样一个天国。



  邓:这组片子里面,不同像的表情,倒的、歪的,它自身的现状,欲说无语。把它做成一组的时候,又给人另外一种冲击。我认为有很多内心表达想诉说,是不是你内心有太多想表达,想诉求的东西,又不能完全说出来,不能直接表达?让我每看一道,都有不同的感受。现在你能说说吗?


  陈:我当时在拍的时候,跟对象之间有一个对话,你在那个地方反复地去看,去拍,去想,但最后更多的是表达你自己的感受,而对象本身来说只是一个表情符号。在现场拍摄的时候、在后期做的时候,我就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我所关注的东西。我拍摄的这个场景在后期最后呈现的时候,它有一种无限的可能性。片子做了很多后期,不同的后期有不同的感受。影调上,主要是在色调的明暗度上,因为这样就带入事件更多主观色彩,那么这种主观的东西,它也一样随着我对影像的不同认识和理解而不同。所以为什么说它会有无限的可能性,实际上也是一种创作的过程。在创作过程中,拍的时候,想的时候,从观察到拍摄到出片到制作整个过程都显得那么重要。所以说这么一个环境,每一个过程,同样一张影像,当时我们拍的,可能今天我用这样一种方式表达这样一种心情,那么可能过上三五年,我再回过头来看,我可能又会有些体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有不同的呈现,我自身完全感受到这一点,用不同形式表达另外一种内心感受。所以在大理展出的时候我就用了几种方法,甚至通过软件功能。片子的后期编辑、制作、成像,是一个再创作的过程,是整个创作过程中的重要一环。跟以前拍茶馆等纪实性不同,纪实性主要是以对象作为你反映的主要东西,你就必须注重对象,你就不能改造它或者怎么样,它要求的是生活的一种真实。那么这次这组稿子实际上就换了一种手法,这种手法更多的把我内心的东西呈现出来,但是我还是希望保留,它不是所谓当代艺术的,还是希望它从表面上反映出来的还是摄影这种手段所呈现出来的画面,所以说包括我最后呈现的时候,每一张基本上都有意把底片的痕迹留下来,因为它不是一种单一的、不仅仅是一种装饰,我把它作为一个表达的元素,以影像的力量,你可以通过这个东西,去延伸到对影像的一种理解。我还是想忠实于客观现实以及我内心真实的一种表达。抛开“5·12”本身,想的更深更远,我认为它是有很多可挖掘的地方,我必须用我的方式去表达,你不能拿出的东西跟别人也一样,在拍摄上,包括你使用的手段,你的眼光,去追求一种你自己的东西,在后期做的时候更要把个人的理解和个人掌握的技巧呈现。



  邓:打动读者的作品总有它值得读者期待的东西在里面,每一个人应该有所不同。而理解某些作品把它们往时间长度和空间具像上想象,总觉得看浅了它们。作者可意会的表达和读者可意会的解读,是参与了个人经历、学识、见识、情商等等因素吧?认识它们需要时间吗?


  陈:通过话语阐释出的仅仅是画面里头的一部分,肯定还有很多没有被解读出来的更深层次的感受,这些东西就需要我自己慢慢去认识它,观者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品味它。人在不同的时段,不同的语境下,不同的年龄,在看一些东西的时候,可能所得是不一样的。一般情况下,年少喜李白,年老喜杜甫,它有一个过程,尤其是到了一定年龄段后,就可以从中间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这个确确实实跟经历、阅历、年龄、环境有很大关系。在相同历史的背景下,不同的年龄段里头,他从一个艺术作品中能够感受到,这种感受它不仅是作品自身蕴含的,最主要我觉得还跟阅读人、欣赏人他自己的经验有关,他们互相之间能够找到一个契合点。我认为,真正好的作品是能够做到这一点,你不断的去看它,不断的都能觉得有些东西在里头,值得你去品味。


  邓:这组片子跟你以前拍摄有很大不同,片子中有转变或者说有大的跨度。为外界熟知的是你纪实这一块,而其它了解甚少,可以谈一下创作这组作品的前后差异性和创作心态的差异性吗?也谈谈其它创作吧。


  陈:差异肯定是有的,开始的时候给人的是一种震撼,但实际上当我在观看这个题材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一些东西了,只不过我要去体会它,去斟酌、去感受、去挖掘。为什么我要去面对这样的题材呢,当我走入这种场景的时候,我知道,不仅是我,我相信任何一个人,尤其是我们做摄影的,做艺术的,你都会震撼。只不过每个人不一样,他最后要取舍的不一样,思考的深度和维度不一样。


  还有,别人对我的认识,更多的仅仅是局限在纪实摄影这一块,而且最早被社会认可,被更多的人关注是纪实这一块,但实际上,很多题材我都在拍,在手法上我也适当的在用,基本是代表首位的艺术创作的东西,从最早走入摄影到现在,只不过前几年没有作为一个重要的一种手段去做,但是一直没放弃。如果说有所转变的话,只是说可能会有一种心境上的转变。因为现在到这种年龄段,你的这种行为,可能是真正把自己放下来,更加平和一点,它就更便于你去思考一些东西,深入地去通过这种手段,把你对人生的一种感悟,一种思考,细微地表达出来。你要寻找一种表达方式,有时候可能这种突破,或者用这样一种所谓艺术创作的个性化的表达方式更适合我现在想去做的有些东西,这个完全可能。这是一个享受的过程,越拍越觉得是一种享受,因为这种享受让我明白一些问题,如果我能够把它们想的更透彻一点,悟得更深一点,对我的人生、经验,就会是提升。反过来我也通过这种东西,把我的想法与更多的人共享。



  邓:《相》这个名字是你在拍之初还是后面提炼它们的时候提出的?


  陈:在拍摄过程中也是围绕这个在想,拍的比较多,后期需要做一系列的整理。参加金像奖评选就选了一部分,按要求就是十五张,我当时就取了这个名字,后面又坠了“后5·12”这样一个副标题,本身它有这个元素在里头。为什么叫“后5·12”,就是我们经历“5·12”这样一个事件,过后我们再去面对它的时候,我们有一种沉淀了。在思考上,不仅仅是当时看到这个场景,心里的一种震撼、纠结、痛苦等等。现在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还会是一种痛定思痛,甚至可以突破这种痛定思痛,而未必就是一种痛了,可以延伸的更宽一点,所以考虑到这个副标题。“后5·12”就规范了或者就限制了时光标题的那种感受思索的范围了。



  因为我很喜欢这组稿子,它不仅让我引起很多思绪,让观赏者也能从不同的角度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所以我不要再把大家的思路局限在“5·12”上。客观上来讲,本身拍摄跟宗教有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也在思考宗教的一些问题,如果从佛教的角度上讲,实际上它确确实实还是有一些禅意和禅悟,我就改了一下,涵盖的内容更多一点。第二年8月份的时候,大理国际影会我就带了一个展览过去,借着影会的平台再做一个展示,让更多的人,尤其是参加影会的人,有一种反馈,选了二十幅,名称就叫《相》。相由心生嘛,每个人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它。它也是我们自身内心的,自己的一种理解。虽然拍的是一些景观的、现成的东西,但是后期我做了一些思考和调整,想把个人的理解、情感的因素,在影像上有更多的表达,所以说通过这种景观、这种客观的东西,跟内心之间做一种对接。总体大家感觉、效果还不错,各个层面的人,大家感觉挺有意思的。每个人也是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它。

 
(新闻来源:艺术家提供)